曾在报纸上读到一篇《“毛人”篇》的文章，记得是邵燕祥先生写的，觉得很新颖，便把这篇文章剪下保存。十余年后，闲来无事，重读此文，仍然觉得新颖，看似平常议论，而毛人返祖现象，却非一般医学理论可以解释。

邵先生说：“然则当时的毛人，原也是同我们的十来代前的祖先们同操同一母语的‘同胞’。”袁枚说：土人曰：“秦时筑长城，人避入山中，岁久不死，遂成此怪，见人必问：‘城修完否？’以故知其所怯而吓之。数千年后，犹畏秦法，可想见始皇之威。”

同是避秦，桃花源中人得享鸡犬相闻、白发黄童并怡然自乐的小康风光，深山野岭中人则跳踉如兽，穴居露处，被视为异类，两者都是传说，‘秦毛人’云云，确是严酷得多，更近现实。读了这个传说，乃更体会所谓‘苛政猛于虎’，也更体会什么叫‘余悸犹存’”。

文明和野蛮的议题，人们讨论得很多。在大搞“精神文明建设”的今天，来谈毛人问题，是很发人深省的。“但究竟是秦筑长城时逃避劳役的人及其子孙野蛮呢？还是秦政秦法的始作俑者秦始皇才是真正的野蛮呢？”这个问题揭示了文章的主旨：“暴政驱人回归到野蛮。”可见人类向文明的迈进，除了科技和经济的进步发达，政治民主和进步也是很重要的前提。

中原人避秦，向南迁徙，躲在洞穴里，不知有汉，无论魏晋，谓之“世外桃源”。千年以后回看，仍然并不使人感到新奇和震惊。听说早几年有人探险到一深山老林，就见到当地人躲避不及，嗫嚅地问：“日本人走了没有？”这种“毛人活化石”，并没有绝迹。

以后呢，会不会有新的毛人现象呢？回答是肯定的。除了医学上能解释的生理原因，使人体出现返祖现象之外，其他原因导致的与世隔绝，自我封闭，造就新的一种“毛人”，并不是不可能。也许他们并不要隐居山林草泽，或者还小有权柄，生活上锦衣玉食，堪比贵族。但骨子里头，还停留在上古的年代，动则翻老皇历，左、中、右划线。这属于一种现代高级“毛人”。

听说有个单位，担任党务领导职务的女领导找一位2003年退休的老人问话，问的是一个很多人都想不到的问题：“你是否被打过右派？”老人感到很奇怪：2003年退休的人，能是“右派分子”吗？这个算术，小学生也能算出来。她被他反诘弄得尴尬了，连忙解嘲：“我听说你打过右派，所以找你问问。”其后便是关于老人要求落实某些待遇问题。她说：“待遇是没得补的啦，右派落实政策也是不补的哈！”革命队伍里有这样的领导，我不知该做何解释。也许她的精神，还是警惕着“革命队伍”里混入“右派分子”，应该“提高警惕”，尤其在这个改革开放的最前沿。

“反右”谈话，竟然发生在2011年，是“右派”又怎样？不是又怎样？退休待遇为何与落实右派政策挂上钩？这一年多，老人一直研究这个政治上的歌德巴赫猜想，没有找到答案。

秦毛人当然不再记得什么始皇帝与万里长城，自然更不会懂得“统一六合”的丰功伟绩。当代深山里被战争驱为世外的“毛人”，也难以知道中华民族浴血抗战，战胜日本侵略者的伟大胜利。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，21世纪的今天，领导干部中的“毛人”，居然还在以“左中右”的“圭臬”用人和处事！看来历史课，还得给他们一一说从头，包括秦始皇统一六合、抗战胜利以及“反右运动”和“文革”。

暴政驱使人回归野蛮，战乱也可以把人驱赶回野蛮，还有一种人，当年发热昏，成为极左，至今抱残守缺，不学无术，虽然改头换面，成为“现代人”，但对国家的改革开放成果不屑一顾，灵魂仍躲在深山老林，一旦撕破“现代人”的外衣，她就是比恐龙更可怕的食肉寝皮的“毛人”。

感谢邵燕祥先生挽弓一“箭”，射程很远；路还长着，到了秦人洞，并没有到终点，前面还有得看，不妨再拥火前行。